写的有点赶。
之所以想今天发,是因为今天也/门/撤/侨三周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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伪全员向
01.
杨锐再次遇见夏楠的时候,她正在给孩子读拉封丹的《寓言诗》。流畅的法语带着优美的韵律,令人不忍打断。
她怀里的孩子大约六七岁光景,大眼睛,翘睫毛。眉骨深邃,一头漂亮的卷发。
夏楠给他取名“阿布”。
阿布的父母在一次恐怖袭击中丧生。在朝不保夕的国家,孤儿就约等于死路一条。
夏楠本来并没有收养意愿。作为一个活跃在前线的战地记者,最不需要的就是和这个世界的牵挂。
更何况她的前半生都在和上天较劲,既不服软,也不认输。
但是看到这个孩子的一瞬间,她动摇了。
也许是那和她前助手相似的外表,也许是和她相似的经历,也许仅仅是是孤独了太久的她需要一个牵挂,否则灵魂将没有安息的地方。
看见杨锐来了,夏楠把书一合,把阿布抱起来放到膝盖上。
“来了啊。”她笑笑,“那我们走吧。”
这句话是对阿布说的。
阿布懵懂地瞅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叔叔。
“叫杨叔叔。”
“杨——苏——苏。”阿布正处在大脑高速发育的时候,学习能力本就强——一段日子呆下来,别人说话已经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了。只是发音难免有时候舌头绕不过弯来。
阿布亮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,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。
杨锐笑了。
孩子的纯真冲淡了浓郁的悲伤。
截止今天,他认识夏楠一周年。
今天,也是为烈士扫墓的日子。
02.
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?
李懂不知道。
一年前的被主狙击手护在身后的观察员,加入了主狙击手的训练。
训练是个苦差事,在泥潭里趴个三天三夜是常事,动辄跑个几十公里也是常事。
他对肉体的磨难不甚敏感。如果硬要说,这些可以麻痹他的精神。
李懂以全A的成绩结业,独他一份。而这位优等生在评估通过后严肃地对考官敬了个礼。
他说,他还没有做好准备。
03.
顾顺一整天都没跟他说话。
李懂知道他在生气——顾顺不是一个会为特定某件事暴跳如雷的人。他看上去对一切都漫不经心,什么话题都能扯上两句。
所以不说话,就是气的狠了。
或者气疯了也说不定。李懂在心里补充了一句。
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顺付出了多少。从半夜帮他复习狙击理论到亲身上阵教他射击技巧,事必躬亲。
但他怎么能离开顾顺呢?
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第二天夜里顾顺终于发话了,一排平静。
“留下来吧。”
于是事情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。
04.
离清明节还有几天,烈士陵园里的人还没有太多,只是周边已经零星卖起了祭奠用品。
“小姐,买花吗?”摆摊的老太太招呼道。
被她称作“小姐”的人一愣,转过头来。
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。
“不用,他不喜欢花。”她轻声说,像是说给自己听的,转头就走。
才走两步又折回来。
“有...卖玫瑰的吗。”她犹豫了好一会,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,好像这样就可以随时反悔。
摆摊的老太太在墓园旁卖了这么多年白菊花,百合,马蹄莲,倒是第一次听说要买玫瑰的。
她有些了然,小心翼翼地问:
“你是来祭拜...”
“我战友。”要买玫瑰花的女人快速打断了她的话,偏过头去。
“他是我的战友。”
05.
顾顺和李懂到达陵园的时候,杨锐和夏楠已经到了。
这是一个多事之春。
杨锐在一个月前由于身体原因提交了退役申请,才得到批准,一队一片兵荒马乱。紧接着佟莉也一声不吭地跟着退役。
——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,只是心里评估无法过关,无论心理医生怎样干预都无济于事。
她总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石头,如同强迫症一般。
徐宏连轴转了好几天,睡眠一共不足四个小时。他没有时间伤感,光是交接和文件工作就足以淹死他。
所以当他得知李懂拒绝做狙击手之后,竟然隐隐松了口气。
要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给顾顺挖一个观察员来。
徐宏摇摇头。
观察员不难,不过和他琴箫和瑟的就难了。
06.
“队长。”李懂见到杨锐眼睛一热。
他飞快地抹了一把,视线转移到夏楠的身上。
“楠姐,好久不见了。”
“好久不见。”夏楠微笑着朝他点点头。
“这是……”李懂注意到了跟在夏楠身后的小不点。
“我儿子阿布。”夏楠摸了摸小孩的发旋。
李懂的视线梭巡在两人中间,试图找到一点不正常的氛围。
然而并没有。
他们都太过于坦然了,容不下一丝暧昧。
“听说你小子通过了考核又不干了,怎么回事。”说到正经话题,杨锐语气严肃了起来。
“也没什么。”李懂苦笑,“就是我觉得我得留下来。”
他不够强大。
更何况就顾顺那个不要命的性子,他必须得留下来。
07.
杨锐沉吟片刻,没有说话。
他其实是能理解李懂的。罗星受伤时如此,石头庄羽牺牲时如此。
“你是队长,不是家长。”高云的这句话萦绕在他耳边。
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,可是责任心使然,谁又能做得到呢。
就说罗星,要是他做到了,或许今天就不用坐在轮椅上了。
杨锐打算宽慰李懂两句,没想到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。
“Chêne!”阿布突然指了指李懂。
发音很奇怪的一个词。
李懂和杨锐都不懂什么意思,于是齐刷刷地看向夏楠。
“阿布说‘橡树’,法语单词,”夏楠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她儿子,把那本给阿布的晨间读物递给李懂。“我刚才才给他读过一首诗。”
书是中法双语的。李懂有些好奇,翻到有着压痕的那一页。
“橡树对芦苇说:
你承担不起小鸟的体重,
微风也会使你低头;
而我屹立在高加索之巅,
藐视日晒狂风,
旋风于你有如微风于我。
如果我为你遮挡,
可使你免遭不幸;
你生于风神的河岸,
自然待你实在不公。”
“我是橡树?”李懂还没看完就有些哭笑不得。
这是不是差的有点多。
阿布也不知道听懂没有,反正很认真地点点头。
08.
顾顺去买花圈了,刚回来。他肩上扛着一个,手里拎着一个,和海军制服交相辉映,回头率极高。
路遇罗星。
卡在一个门槛前面。
若说罗星这一年有什么变化,那就是他能更加熟练地操作轮椅了。不过再熟练也是无法反重力飞跃门槛的。
顾顺跑过去,放下花篮,抬起罗星的轮椅。他当时从委内瑞拉飞回来第一时间就找罗星唠嗑,一算也有三四个月没见了。
“不找个人帮你?”顾顺语焉不详,一手拎起两个花圈一手帮罗星推轮椅。
“还是自己来。”罗星听懂了,苦笑道,“我一个人难受就够了。”
旁人或伤感或怜悯的眼神会刺痛他,远比脊椎的刺痛更难熬。
发展到最后,人总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。
“你怎么不怕我难受。”顾顺撇了撇嘴,试图让氛围轻松一点。
“我让你帮忙了吗?”罗星翻了个白眼。
“你还是那么讨厌。”顾顺把其中一个花圈塞到罗星怀里。
“彼此彼此。”
例行的嘴仗打完,就可以进入正经的话题了。
“李懂怎么了?”罗星问。“我听说他拒绝当狙击手。”
听杨锐说的,毫无疑问。
“问你啊罗星同志。”顾顺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,“不是你一手把他带大的吗。”
“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之后,你对他会更了解一点。”罗星不为所动。
顾顺脚一顿,差点摔一跤。
这不可能是杨锐说的。
“别猜了,副队说的。”罗星一脸戳破秘密的兴奋,“现在大概要叫队长了。”
09.
“你就是放心不下,是吧。”顾顺把第二个花圈也往罗星怀里一塞。“罗星,他是个成年人,而且成年很多年了。”
罗星苦笑。
“我看李懂就是跟你学的。”顾顺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,自顾自地就往下说,“都是一副保护欲过剩的样子。”
“我现在是看开了。”罗星还是苦笑,“到这种地步,已经没什么看不开了。”
两人走走停停,来到陵园里的时候,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。
只有佟莉不在。
“她人呢?”顾顺悄悄问李懂。
李懂没说话,指了指张天德墓碑前放着的一朵玫瑰花。
还有一把水果糖。
“她来过了。”
“糖不能放这,招虫的。”李懂情绪低落,“队长让我们等会带回去。”
10.
一场漫长而盛大的告别。
回到舰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。蛟龙一队现役人员中只有顾顺和李懂去了——徐宏特批的。
李懂洗漱过后躺在床上,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首诗。
“橡树与芦苇。你知道这首寓言诗吗?”李懂问顾顺。顾顺在刷牙,满嘴泡泡,闻言摇了摇头。
李懂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,坐了起来。他搜索了一下,然后点开了全文。
“橡树对芦苇说:
你承担不起小鸟的体重,
微风也会使你低头;
而我屹立在高加索之巅,
藐视日晒狂风,
旋风于你有如微风于我。
如果我为你遮挡,
可使你免遭不幸;
你生于风神的河岸,
自然待你实在不公。”
李懂一字一句念了出来。
“橡树挺傲慢的。”他自言自语般地评价。
“所以最后橡树被连根拔起,而芦苇弯而不折?”顾顺从卫生间走出来,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。
李懂看了他一眼,接着念。
“芦苇回答:
感谢你的怜悯,
但实在不必。
我畏惧风暴,
只能弯腰躲避;
你天生强大,
无须弯腰曲背,
且让我们静候留意。”
“他话音刚落,
从北方的地平线袭来狂风暴雨,
雷电交加。
橡树挺直身躯,
芦苇应风倾倒。
狂风更加猛烈,
参天的橡树被连根拔起。”
和顾顺猜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李懂合上手机,平躺下来。
“寓言故事总是这样,结局没什么新意。”顾顺肩上搭着毛巾,在他对面坐下来。
“今天有个孩子说我是橡树。”李懂把双手并在脑后,打了个哈欠。“你觉得呢。”
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“难道不像吗?”顾顺反问。
11.
宿舍里如同落了一根针一样安静。
这是李懂没有预料到的回答。他本来都快睡着了,就是随口一问,这回是彻底没了睡意。
“为什么?”他静静盯着顾顺,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影子。
但顾顺很严肃。
“李懂,”这是在一起之后为数不多的直呼姓名,“你不觉得自己很傲慢吗?”
“......”李懂沉默。
这话没法接。
顾顺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收敛。
“你当兵是为了什么?”
“是为了保护我吗?”
“是为了保护身边所有人吗?”
“没有人能保护所有人。”
“用这个来要求自己,不觉得很傲慢吗?”
顾顺说的不由地有点火大,他长出一口气,平息了一下情绪。
“子弹来了,我会弯腰躲避。”顾顺闭了闭眼睛,有些疲惫,“别学罗星,躲不过去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挡。”
12.
夏楠要带阿布回摩纳哥了——阿布要上小学,没有户籍终归不方便。
临走前大家来机场送她。
令人惊奇的是,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,阿布的中文已经相当流利了。
阿布悄悄把李懂拽到一边,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个礼物。
“给你。”他珍而重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芦苇,放在李懂手里。
然后不等李懂做出反应,就一蹦一跳地跑开了。
13.
李懂连续失眠了很多天。
参军这几年,他总是愧疚。
海鸟一号上罗星的一推几乎就让他愧疚终生,再加上装满黄饼的飞机上队长锁的那次门。
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,看着罗星被推进ICU,看着队长递交退役报告。
一队盛产橡树,每一棵都在比谁站的更直,谁的根系更深,谁的树荫更广。
他们都想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遮蔽下。
是以李懂总是强迫自己,再也不能让周围的人受伤。
直到顾顺这根外来的芦苇对他说:
“吾躬能屈,风吹不折。”
李懂坐在桌前想了一会,觉得他或许应该去做个狙击手。
兜兜转转,他终于选择与自己和解。
〖End〗